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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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7月,不少人开始羡慕起“宅人”们了。这些在家“宅”着坚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类,昼夜颠倒,依靠网络和电话工作、生活与娱乐,省却烈日下暴晒挥汗之苦,亦无路上堵车奔波之劳。

“宅人”们的“宅生”,除了日渐苍白的皮肤和臃肿的身材,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宅人”们大概都是游戏发烧友,谈起喜欢的游戏来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但要谈自己的“宅生”便乏味无语。因而这篇“宅人”之游戏故事,实在是难得又难得,千万不可错过!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有这么一种年轻人,他们坚决做到千年不宅,宅千年而不腐,腐千年而不残。

像我一样的年轻人一定不在少数,某年某月某日某个客户的咆哮、甚至某辆班车的误点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后那头骆驼走到他老板的桌前,象对着过去三十年生命里的童年阴影、教育压力、职场黑暗、股市暴跌以及似是而非的爱情游戏等等等等说,我不干了。

就好像某台轰隆隆运转的大机器上忽然掉下来某个螺丝钉一样,当啷一声,没有人听见,甚至无须维修工暂停机器做一番检修,螺丝钉带着地心引力赋予它的全部激情滚向墙角,用微不足道的声音、模仿着某个万众瞩目的英雄说:freedom。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我在二十八岁前一个月成为一个宅男,迄今我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没有关系,你知道人生总有那么一个阶段需要不为什么而停下来,直到弄清楚为什么再重新开始。好在我之前收入不错,我的积蓄还可以支撑一段日子。

我有一间收藏室,那个七平方的小屋里藏着许许多多属于“我”的东西,比如小学二年级作为奖励的那个缺了胳膊的大黄蜂玩具,比如中学的时候兴致勃勃做的第一台收音机,比如一束送了A女生未果而在送B女生时候被A女生目睹于是也未果的玫瑰,比如火箭输给凯尔特人时被我摔坏的wii手柄,比如头一回逛潘家园花了一千大洋买的大砍刀,那个死胖子信誓旦旦告诉我这是嘉庆年间的玩意儿,但是拿回来被无数人耻笑……打住,故事就从这里说起。

4月17日,大前天,我宅居半年纪念日,也是小区统一收水费的日子。

风高月黑夜,杀人放火天。

那夜我从美梦中渴醒,口干舌燥地去客厅冰箱拿最后一瓶啤酒,然后听见正在充电的手机发出嗡嗡的怪声,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是这个道理,你看中了新手机想换一款,但手里的老爷机必定金刚不坏,但一旦穷困潦倒,身边的东西肯定一样接一样的出状况。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可能充电时间太长了,没记错的话我还是三天前把充电器接在电源上的,我拎起手机准备检查一下是不是坏了,刚把拇指按在开机键上,就……听见了很轻很轻的对话声——“无论如何我准备表白了,那个大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我们卖了。

咳,真要拆散的话也不止你们一对呀,再说你上次和王麻子剪刀离婚的时候……

她不一样,你不知道,我一看见她,就想起来……

然后是诺基亚万年不变的开机铃声,嗡嗡声消失了,这间屋子又变得安静,死寂,满格电的手机躺在枕头边,没有电话要打,也没有短信要发,完全是一个虚置的劳动力。

我身体一向健康,大脑素来清醒,如果说有幻听这种事至少也该听见小区里谁谁丢了个钱包一类的事情;如果说是手机串线,怎么也得等开机以后吧?不管怎么说,我正无聊到真有只鬼也想抓过来聊天的地步,只要不破财,剩下稀奇古怪的事情越多越好。

渴得要命的感觉又一次占了上风,我关了手机不管,继续去拿我的啤酒,一低头,看见了冰箱下面、积满灰尘的地板上露出半截王麻子剪刀,孤苦伶仃的,像个弃妇一样。

没事找事大概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我决定和这位刚才对话中的女主人公交流一下——“喂,麻子小姐,听说你不久前离婚了,我表示遗憾。”

“我知道你可能还没有掌握语言这么复杂的功能,不过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一声,您前夫是哪位呢?”

“要不这么着,你给我一点指示,反正咱们家就这么点儿大,你停在哪个方向我就上哪儿找去,怎么样?”

我拨着剪刀这么一转,它转是转了,一个飞旋就从桌子上掉下来,尖嘴儿朝下扎在我脚背上,火辣辣得疼。

“去你妈的,难怪没人要你!”

我的脚肯定破了,疼得龇牙咧嘴的,我跑回卧室,羞耻的感觉那叫一个拔地而起,我他妈的一个快三十的人了,半夜跟剪刀玩儿,还玩受伤了,说出去丢死人!

但是……我干嘛还要想着说出去?

手机奇怪的嗡嗡声又一次响起来,我单脚蹦过去打开,什么也没有,举着手机象探雷针一样四下比划,还是什么都没有。我急了,这种某个地方可能有这么一号人盯着你认识你,但你就是找不着他的感觉太难受了,我决定打个电话给诺基亚维修中心,问问他们手机在什么情况下会接收到莫名其妙的信号——但就在我按下开机键的刹那,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我哪儿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哦,那天大头好像对他女朋友叫唤来着,什么御姐玫瑰……呸呸,我忘了,大头哪有女朋友,我们在这儿住了三年,根本没见女的上门……

然后又是该死的开机铃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诺基亚的开机铃这么难听,象哀乐一样。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不过说到《御姐玫瑰》这款游戏我还真是有点印象,前段日子买了WII进门,我还特地嘱咐小Kiss帮我刻个碟——那阵子还在上班,没日没夜地瞎忙,但一切都不阻碍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抓手柄,直杀到美女共血腥一色,肾上腺与荷尔蒙齐飞的地步。不过这种游戏对体能要求太高,通关了也就拉倒,我实在没有兴趣再玩一次。

我的好奇心越来越浓了,这个“王麻子剪刀的前夫”是谁?是人是鬼?如果真是鬼的话,能先娶一把剪刀再暗恋一款游戏,这鬼的智商着实够低。当然,也不全是,比如在我的个人感情问题上,他看起来有清醒的认识。

我折腾了大半夜,最后人机俱疲,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小区外的马路上渐渐有汽车轰鸣,不知哪位女白领又睡过了头,哐啷一声带门之后,高跟鞋踩着机关枪一样的节奏,狂风暴雨直冲楼底,太阳升起来了,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和我的手机双双睡去。

4月18日,前天,我表白未果七年纪念日。

满嘴跑火车地胡扯一段八卦很容易,费劲解释一个不合常理的事实很困难——我现在就是这样,对着长长一串通讯名单想了很久,发现我还是只能找小Kiss。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小Kiss这个绰号有个典故。那是大一的下半学期刚开学,情势极度危急,一众小男生还在情窦初开的状态中,但狼多肉少,班里几个有姿色的姑娘被高年级的师兄们尽数拿下,那时候兄弟们还处在我是新生的状态,完全没想到过一个暑假补给就能跟上的问题,大家伙急得围着女生宿舍楼嗷嗷叫,急公仗义的小Kiss君便成了我等的救星。

每个校园都有几个这样的假小子,其貌不扬,性别意识压根没觉醒,她们和女生们处得不咸不淡,混在男生堆里玩得不亦乐乎,小Kiss就是一个。那时候她穿着万年不变的黑T恤穿梭于各个女生宿舍,带信带花带礼物,也负责带点反馈回去,她的口头禅是:小case啦!

然则此姑娘口语极烂,每每把case念做kiss,几次三番下来,小Kiss名扬四海。

当然了,我们这票人最后全都捶胸顿足大呼走眼,谁也没想到小Kiss长开了之后连跳三级,成了现在的极品女人。

小Kiss不说话的时候是个妩媚漂亮的姑娘,大大的眼小小的嘴,浑身上下满是东方女性的温和秀气,着装之素雅仪态之万方简直想要人……把她给毒哑了。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哟,又升级装备了?”我瞟了眼她这一身行头,大概是我一年的生活费。

“就衣服鞋子是真的,包是仿的,项链是假的。”小Kiss一屁股坐在床上,抖开发髻用力甩甩脑袋,光辉形象荡然无存:“今天算是偷了个懒才按时下班,妈的累死我了,打完boss再换顶级装备。”

“沉迷游戏有害身心健康,再这么下去,不等你打boss就过劳死喽。”

“少废话啦我有分寸,来来,你的灵异事件赶快展示一下,天灵灵地灵灵,降妖捉鬼我最行!”真不愧是当年唯一一个能跟着我们打完全场的女生,小Kiss的精力旺盛程度不是盖的。

“早准备好了,过来。”手机果然又开始嗡嗡叫,我缓缓按下开机键。

“开机的时候电磁辐射最大,充满电的时候电池温度最高,但我不理解的是,同等条件下的电磁场和温度场为什么收不到信号,更不理解的是,这是什么见了鬼的信号,还能通过扬声器转换出来?”示范完毕,我迫不及待地问。

“你说的都是小case,我弄不明白的是……这是什么见了鬼的话啊——你身为一个插排,不用懂日语也可以和她交流吧?身为一个插排,切,我还身为一个台灯呢。”小Kiss摇头,手脚麻利地拎出测试仪:“家伙我带来了,估计你机子里没装Marwell 3D吧?我们需要做一个瞬态电磁场的仿真……嘿……嘿……嘿!大头啊,我说你还真是士别八年,一点没变,连看片的眼光都,啧啧,一如既往啊。”

“小生我万年御姐控,管得着么你?”我按住她正要往光驱里塞盘的手:“不用这么麻烦,就我屋里这堆家用电器,我觉着吧,靠想象力都能想象出整个相位的磁力线分布图来,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得把那个信号发射端找出来。”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小Kiss撇嘴笑:“好,怎么找?”

“你先去收藏室——”

“为什么是收藏室?”

“因为他们说了呀,说在这儿三年了——我这屋子里,三年没动的就收藏室里那堆。”

“大头同学,请问我们今天做的节目究竟是走进科学呢,还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呢?”小Kiss怒了,“他们说?他们都谁呀?你还真信?你有点常识行吗?那些就是信号混乱而已!”

“爱因斯坦说了,想象力是科学研究中的实在因素。”眼看小Kiss就要进入战斗状态,我赶紧赔笑:“我不开玩笑,小Kiss你相信我一次,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不能用科学解释了,什么样的信号混乱能混乱到知道我没女朋友?”

“我看你找到女朋友才不能用科学解释呢。”小Kiss扔开仪器的电源线站起来,“好,那我就发挥一下想象力,直接翻出来给你。”

我赶紧跟过去:“你说什么?”

“他不是说插排吗?咱们看看插排边上都有什么,谁和王麻子剪刀有夫妻相不就完了……咦,大头同学,你屋里只有插座没有插排啊?”小Kiss东张西望,不时小心翼翼跨过我的“藏品”。

我一拍脑袋想起来:“我还真有个插排!”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个小东西……当年足足花了我两个月的功夫,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它比我的毕业设计要强得多。

我默默地拿下柜子顶上的旧琴盒,许久不擦,又是一层浮灰——毕业那天,我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拎着琴盒,盒里只有薄薄的两本证书一块插排,好像是在嘲笑我那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青春。

小Kiss在握着插排出神:“哈,这个,我差点忘了。”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怎么可能?这好像还是我替你狸猫换太子的呢,我还记得当时好多女生都兴奋得哇哇叫,唉,七年了,格格家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小Kiss眯起眼睛笑:“我还记得……里面你弹了一首《早班火车》,我还记得几句呢——多渴望告诉你知,心里面我那意思,多渴望可得到你的那注视,又再等一个站看你意思,三个站盼你会知,千个站你却似仍未曾知……”也不知是曲子好还是她唱的好,随便哼哼就满是淡淡哀怨。

那是首关于暗恋和委婉表白的歌,我自信当年琴弹得不错,为了把心声送给格格做个惊喜,耗了两个月时间,自己弹自己录,把芯片、扬声器、电池……装在一个插排里,偷偷放在格格书桌上,想要给她一个“意外”。当时我掏心掏肝地唱:愿永不分散,祈求路轨当中永没有终站,盼永不分散,仍然幻想一天我是你终站,你轻倚我臂弯……可谁曾想,我前脚唱完,后脚火车到站。

格格,就是我送花未果的那个“女生A”,从入校起看起来就比其他女生成熟了一个档次,冷而且硬而且美,自然是无数男生追逐的对象;而小Kiss,是那个“女生B”。

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情之一,就是格格拒绝我之后,鬼使神差地抱着花去找小Kiss,当时脑子不知怎么进的水,第一感觉居然是死贵的花,绝对不能浪费掉,反正小Kiss马马虎虎,让她做我女朋友好了。

“你知道不?我见过格格之后,才知道我真喜欢的是你。”

我正在口若悬河地游说一直挠头傻笑的小Kiss,格格风姿绰约兼满脸鄙视地走过我面前:“对了同学,以后追女生,记得打听一下别人的情况,我有男朋友,毕业就准备结婚,欢迎来喝喜酒,万一红包拿不起别问父母要了,这花保保鲜,还能再用第三次。”

那时候我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奇耻大辱。连小Kiss跑开也不知道。

不久之后我就释然了,格格不过是提前动用了社会标准而已,自不量力者理应自取其辱。

毕业后一年,我和小Kiss在如今的城市邂逅,双双改头换面,沐猴而冠,我向她道歉,她用非常标准的发音回答我:小case啦。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难道说……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把刀?”小Kiss举起刀端详,这把刀大概七十公分长,电视上常见的厚背砍刀式样,就是刀背上多了一个环,摇起来当当响。

“据说这刀是嘉庆年的,我当时一眼就看中了,回来给大家看,他们都笑话我的刀土,肯定不是古董。诶,说不定这回还真有点来历呢!”潘家园那一千块冤枉钱我可没忘,抓紧一切时机炫耀一下。

“少废话,走,快走,我去做测试,看到底是不是它;你去上网查一下,嘉庆年……总之那个前后有没有很御姐的女人。我猜可能性不大,女人怎么也不会用这么土的刀啊。”小Kiss开始兴奋,顺便也羞辱一下我的眼光:“快去啊——要是这破刀真有什么灵异的,你下半辈子就真不用再去上班了。”

“这一段还真不用查了,嘉庆年间确实有个大名鼎鼎的女英雄,白莲教的总教师,义军八路兵马总指挥,王聪儿。我没记错的话,她用的也是双刀。”我顺手抄起对面桌子上坏了的wii手柄,扔进琴盒准备一起抱出去,“走啊?你干嘛?”

“我想再听一遍。”小Kiss不等我反应,已经把插排上的插头插进插座——这个白痴,七年前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有电?但是工业时代的奇迹总是层出不穷,真的有声音。

可是……“不是那个了!”我和小Kiss一起沉默下来。

那是一个嗓音和我类似,但是略微带着湖北腔的男人在诉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居然还有这么美丽又这么强悍的女人,你总是背对着我厮杀,我一直在等,等你转身,等你抬头,可是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

“不是你?”小Kiss到现在才听出不对劲来。

“废话,当然不是我。”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在说游戏里的女人。”

那个声音忧伤叹了口气,继续:“我看着你一次次挥刀,一次次落空;看着你气喘吁吁地逃,但又咬着牙回来;看着你倒下,爬起来,倒下,又爬起来,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强的生命力,一次又一次走近同样的房子,面对同样的敌人,整整半个月,你坚持了半个月,我也震撼了半个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Kiss憋了好久的大笑终于冲出来,笑得我毛骨悚然,她拔了插头,指着我的鼻子:“大头我受不了你了——是谁跟我说十个小时通关的?你怎么能这么菜鸟啊你!”

“我看过攻略当然十个小时通关!”我羞愤之下无地自容:“我一开始……不是没掌握要领吗?我第一次玩……没找着菜单……万事开头难……”

“哈哈哈!哈哈哈!”小Kiss笑得更夸张:“你你,你是说,你整半个月,就举着手柄跟拿苍蝇拍似的,傻挥傻挥的?”

“我买的,我爱锻炼身体你管不着!”

“呜呼!哀哉!难怪你屋子里闹鬼,原来是玩家太面,天怒人怨啊……”小Kiss语气夸张,一副“气不死你我誓不为人”的架势。

“别闹了啊,这玩意又没暂停功能,咱们还得从头听一遍。”我走回卧室,把琴盒放在地上,回头接过小Kiss手里的插排——当年的那段录音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其实我和小Kiss都觉得轻松了很多,有些东西吧,你要是亲手把它扔了,反而只会更深的扔进心里去,只有等,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你以为它快要成为永恒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早已经顺理成章地改变。

我捏着插头有点害怕……那一段作秀不会再回来吧?

妈的,管他——

天杀的,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又变了,只有一句:“你说的她,是谁?

“我压根没开电视!”我脱口而出。

小Kiss愣了一下,立刻也明白我的意思——被追求的女主人公回应了——虽然迄今为止我们根本搞不清被追求的倒底是哪位,电视?主机?感应器?刻录碟?虚拟游戏形象?手柄甲、手柄乙?还是手柄丙?而且这厮赫然会说中文,诚然,科幻小说上经常有意识直接转化为语言的例子,但那一般情况下是外星高等文明掌握的尖端技术,我真不信区区一个任天堂能有这个水平。

再拔,再插。

她是……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她从小在江湖长大,颠沛流离,一直到遇见我们总教师齐林。他们在一起,很幸福,谁也离不开彼此,然后成了夫妻,但没过多久,总教师不在了,可她还在,她站起来,和我们一起继续往前走,成了我们的总教师,后来成了我们的总指挥。我一直站在她后面,看着她一天一天变得更勇敢,更坚强,起初她还只是我们的一面旗帜,但是慢慢的,她的智略突飞猛进,真的长成一个纵横四海的女英雄。她常常让我有错觉,那个山头纵马、横刀直下的女人,那个在白帝城外运筹帷幄的女人,那个严明军纪斩了曾大寿的女人,那个和棚民媳妇们一起唱着歌子编筐的女人……她们真的只是一个人吗?

离开四川的时候,她远远地站在山崖上,抱着胳膊看着远方,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走过去,我知道她沮丧,她累,可她一直在撑着,她那时只有二十岁,总是自责自己能力不足,可她的名号已经能把一省巡抚吓到痛哭。我有许多话想要告诉她,但我知道不是时候,也不合适……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我只想问她,如果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愿意和我一起吗?

唉……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连我是谁都忘了,只记得我别的事情都已经了结,只有这句话,一直是个遗憾——直到遇见大头,我才慢慢记起很多事情来;直到遇见你,我才……才有了想问这句话的冲动。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女英雄,我只是一个……杀人的机器。

你听我说,遇见你我才明白,我和另外一个我是不一样的,那个‘我’属于另外一个人,我们在慢慢裂开……或许我该说,他,他爱着他的女英雄,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听不懂,我不知道你爱上谁了,但肯定不是我,我确实只是一个杀戮的机器。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那天……那天我第一次接收你的信息,我听见的是——为什么我要在这里?

你真的听见了?

当然。

沉默,沉默,我反复插拔了好几次,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说来那天真是气坏了。

自从火箭队十连胜之后,我一直和办公室的阿凯打赌玩,开始还是小打小闹,后来火箭越来越邪门,他输红眼了,我也赢红眼了,二十二场的时候连老板都受不了,跑过来告诫我们不许再赌下去,影响不好。我本来也觉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是同事,图个开心,闹到最后差点翻脸何必呢?但是阿凯不愿意,他过来跟我说,最后一把定输赢,来个大的,敢不敢跟?我问他什么,他说,就我们都看中的那台笔记本。我说算了吧,要不前几天赢的我还你得了。他冷笑着说——没关系我愿赌服输,你别废话,不敢玩吱一声,我保证以后不来找你。

结果,那场球看得真是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火箭最后输了的时候,我想也没想,摸着床头的手柄就朝电视砸过去——电视没砸着,把wii的感应器砸倒了,手柄也裂了条缝。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一直到今天,别说看球了,我只要听见运动鞋擦着木地板的格机格机声,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我决定留着手柄做个教训——从此以后凡是输不起的,千万别玩。

可是……怎么这一砸就砸出两个自我意识来了?

你还在吗?”那把刀比我着急。

在。

考虑一下我的话,我们都生活在别人的意识里,走吧,一起远走高飞?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我会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堂堂正正杀出这间房子,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承受失败的耻辱的。”嘿,真不愧是小日本的精神鸦片啊,连个性感女郎都有武士道精神。可惜这孩子不明白,她能不能“堂堂正正”的走出“那间屋子”,这个取决于我。

你证明那个有什么用?你闯出第一关还不就是进第二关去?你看看大头,他动不动就要证明一下自己,证明了三十年了,结果还不是——

我正听得怒不可遏,“啪滋——”不知哪儿一声响,对话戛然而止。

“糟了,你的手机真的烧坏了。”小Kiss大叫,为了保持这所谓的“信号”,这几天手机就没离开过充电器。

测试仪器上的红灯亮了,这显示着屋内的电磁辐射超过40mt,对人体已经构成了伤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小Kiss谁也没有动,地球早就很危险了,多辐射一点死不了人。

“你说他们还在对话吗?”我和小Kiss几乎同时发问。

我们俩想得差不多,两百多年了,当年到底是谁在爱着王聪儿?姚之富或者李全?白莲教的其他将领?或者只是个小卒子。总之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追随,默默地凝视着一个背影,在许多年,在上千个日子上万个小时里,同时做着两场战争,直到那朵白莲花在卸花坡陨落,他依然没有说出斟酌许久的那句话来。这怨念这么久、这么久,直到催生出一段新的,活泼泼的感情来。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用我的手机。”小Kiss不假思索。

但是没有用,我们等到深夜她的手机也没反应,小Kiss实在顶不住了,她明天还要上班。

“我明天就去修手机。”我信誓旦旦,无论如何,我们要看一看结局。

那一夜,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的所有家电和家具都长出了一根天线,放出一段又一段电波。冰箱大叫着我压抑啊我压抑,台灯在喊着我孤独我孤独,电磁炉对着吸尘器深情款款地表白,许多许多声音嗡嗡响成一团,屋子里好像有张巨大的网,圈圈绕绕的都是电波和磁力线……最后,那嘈杂的大合唱变成了一句话——Action!我有话要说!谁来接收一下?

真有趣啊……

“跌你个头啊,写武侠小说呢你?他们真会沾衣十八跌清朝早完了。”

“一边去!”

但我们确实兴奋起来了,上哪儿找这种穿着暴露的极品美女施展正宗中国功夫大战僵尸的场面?御姐她腾挪闪打,一口大砍刀横抹竖劈,门户森严,俨然化身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义军将领,这打的比李连杰好看多了。

血槽还是少了一点。

小Kiss跺着脚大声叫:“加油!加油!加油!”

我瞪她:“搞什么啊,他们又听不见!”

小Kiss回瞪:“你凭什么说他们听不见?”

是啊,凭什么?现在是万事皆有可能,我也觉得浑身热血贲张,要是我能跳进去,说什么也要抡着凳子砸几个僵尸,我也跟着小Kiss叫起来——“杀啊!杀啊!哎哟——不要用虚招!那是程序没用的!”

“别推那个饮料机啊!那是背景不是真的!”

“无生老母转世,普度众生,清廷当亡,保护总教师,兄弟们冲啊——”

“大头……你喊什么?”小Kiss缓缓转头,看我。

我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你没看出来吗?那把刀和手柄,他们都知道这是在游戏世界,但是现在这个人不知道。而且,就算刀有意识,它怎么可能会拳法腿法?”

“你是说,现在的御姐,是那个人?”

“是,你没发现他是突然加入的?”

“不可能啊,他凑什么热闹,他明明知道王聪儿早就死了。”

“我不知道……或许感觉到他的刀在砍啊砍啊,手痒了?”

血槽退到最后了,御姐一声长啸进入暴走状态,大砍刀狂风暴雨般的绝杀,快而且重,一边砍一边吼叫——低沉嘶哑的女中音和雷霆贯耳的男低音此起彼伏,抑扬顿挫,也不管什么意识直接交流了,劈头盖脸的日语和湖北话:“喝!哈!てぇめ!くらぇ!信你的邪死不了撒!杀!杀!しにそこない!你再跟老子翻敲!ブッころしてやろう!各班妈的!杀!杀!”

“她不是一个人!她不是一个人!”小Kiss抓着我的手叫。

这是货真价实的灵魂附体啊,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大呼小叫,虽然喊了些什么全都听不明白。

你们走吧——”御姐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然后画面渐渐变得模糊,声音变得吱吱拉拉,测试仪的红灯骤然亮起来。

血烟倒下了,血槽也终于到了尽头。

没有通关画面,没有第二关,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空白、空白。

小Kiss的手指慢慢放松,滑开……“他们走了吗?”

“他们走没走我不知道,不早了,你该回家了,我送你。”我拎起仪器,尽可能看上去若无其事,“早点休息,我也想静一下。”

小Kiss不解地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火急火燎的。

一万零一小时的战争

那个“人”最后的四个字,我只听出了解脱……更要命的是,我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我不想再面对小Kiss了,再待下去我会忍不住说点儿什么,我不能,我已经知道她的态度,输不起的,我不玩。

那夜我还是没有睡好,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见了漫川关、三岔口、卸花坡……高崖绝壁之巅,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子举起白莲大旗跳了下去,她身后,有个英俊的青年——鉴于我不知道那人长啥样,梦里他长得和我差不多——跟着跳了下去,那个青年不知怎么就加速度落到心上人身边,罡风猎猎,白云从他们脚下掠过,情景颇有几分蜀山剑侠转的味道。那个很像我的英俊青年说——聪儿,有一天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自己把自己笑醒了,这么煽情又自恋的场面。

真好玩啊真好玩,我一个人蒙在被子里,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出眼泪来。

4月20日,今天,有可能是晴,有可能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小Kiss,昨晚我想了很久,有几句话,我还是想对你说。

我不是开玩笑的,严肃点。

我一直想问你,如果七年前那天,我告诉你,我真的喜欢你,你会说什么呢?我还想问你,如果现在,我还是很爱很爱你……

——这个版本太肉麻了,我自己都说不下去。

小Kiss,其实你也老大不小了,是吧?男朋友也交往过两个了,是吧?怎么样,考虑考虑我?其实我也挺合适你的,咱们那么熟了,磨合期都不用,直接见父母就行。你看我长得还不错,虽说最近手头不大宽裕,还是小有财产的——不动产,你很熟了,就是你没事过来视察的风水宝地;动产,呃,那就是我了,你放心,我这种资产,肯定升值的。

——这个版本太轻佻了,她真的会以为我在逗她玩。再说我房子是贷款的,人是失业的,自欺欺人也不能这么过分。

小Kiss,我们算是很好的朋友了,我有话直说。如果说七年前我就很爱你,那是骗人的,但是这七年,我确实越来越爱你,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想到你可能会嫁给别人,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会吃醋。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如果有人给你一份格格那样生日礼物多好,抱歉,我现在手生了,也过了浪漫的年纪,不过我可以保证,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愿望,都会是我努力的目标。小Kiss,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空头支票!她万一一拍脑袋要移民去火星,我怎么努力?

我想了无数个版本的表白,到最后全都放弃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输不起的,我不敢玩。算了,就这样也挺好,或许我该放下点,趁着现在还自由,找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一做,然后我坐下来策划了一整天,计划写了满满两张纸,然后发呆——去旅行、去读书、出一盘自己的专辑、开一家小小的书店……靠,没有一样是我的愿望,基本是出现在小Kiss平时骂完“老板没人性”之后,感慨“那都是做梦啊啊”之前,和“要是能……多好”之间的动宾短语。

多渴望告诉你知,心里面我那意思,多渴望可得到你的那注视。

就在我黯然神伤的时候,砰砰砰,门又被砸响了,我几乎是冲过去开门——这么野蛮的敲门方式,素来只属于一个人,每次上帝关了一扇门之后,都会派她来砸门。

小Kiss叉着腰站在门口,不等进门就指着我鼻子骂:“你有完没完啊到底!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没去上班!”

“什么?”我茫然摇头。

“我整整一天呐,就在家里开机关机开机关机开机关机……好不容易你告一段落了,嘿,一会儿又来一串,大头你什么意思?你非要把我的手机也整坏了?”她怒气冲冲进屋:“说!你还有多少废话一口气说完。”

“你是说……你……你全听见了?”狂喜涌上心头,我的姑娘嘴角带着得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

“不知道,没听完”,小Kiss慢慢笑起来:“早上我一起床,手机就在嗡嗡响个不停,和你状况一样,按一次开机,听一两句,我本来想听完再来的,可是实在受不了……你真的太啰嗦了。”

真的都被听去了?十几个版本啊!丢人丢大了,我赶快掩饰:“没有的事,你少自恋,我这是准备写小说,练笔来着。”

“你少来了,我有测谎仪。”小Kiss挤挤眼睛:“一直是红灯哦。”

是我的脑袋发生了异化,还是某一对成功逃离的老朋友投桃报李?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姑娘站在我面前,满眼的信赖,宽容,幸福,和期待。

“小Kiss,我真的希望能成为你的终点站,告诉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我很轻声很郑重地问。

她也很轻很轻地回答:“每个版本都愿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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